第28章(第1页)
同一年,边城再破,梁妄的爹,西齐的大将军因上战杀敌重伤不治,死在了边城。 将军之位被皇帝给了陈总督,却没想到陈总督带着众多将领朝北迹投降,西齐的落败,正如几年前梁妄于山丁子树下的一场梦,大势已去,再难回春。 西齐再逃,大将军还有旧部,为了梁妄,他们也得将皇帝护送离开。 国都从燕京成了良川,从良川成了清平,又从清平去了南郡,他们到了南郡才安定下来,才知晓南郡城外盘山,易守难攻,但难缠的不是北迹的兵,而是盘山之上的山匪。 那些山匪原先就是南郡这边的人,因为西齐与北迹多次打仗,九州之内无人不惶恐,本来是十多个零散的山匪窝,却没想到被谁组织了起来成了一个山匪点,据说山匪人数过万,组织有序,还给自己起了个名号,专反西齐。 西齐的百姓因为这长达十多年的战争苦不堪言,而西齐皇帝逃亡从来没想过要带子民们一起,剩下那些跳不掉,没银钱的人,恨透了西齐。来时路上有人直接投降,愿成为北迹之下,还请北迹不要烧杀掠夺,凡是家中有钱的,愿意自送一半为北迹的军饷。 南郡城外的匪,既不是北迹的,也不是西齐的,他们自成一派,人数越来越庞大。 他们有名字,起的好听,叫慕山起义军。 打得不是为国的名号,而是为民的名号,十多年的战事已经够了,再打下去,九州土地不知何时才能恢复元气,也不知多少曾繁荣的城池,成了空无一人的废城。 皇帝听闻慕山起义军的名号,还想招揽他们,毕竟上万人的起义军是不小的威胁,慕山起义军为首的名叫秦虎,原先只是南郡城中一个普通商贩的儿子,却凭着一股子狠劲儿,杀起人来眼都不眨。 慕山起义军听说西齐的皇帝想要招揽他们,以秦虎为首,哈哈哈三声大笑几乎震得南郡城外山川抖了几抖。 秦虎道:“招揽个屁!老子只要一个南郡,让那狗皇帝从南郡滚出去,一日不滚,老子就在山外断他一日粮食!南郡是老子的家!敢把北迹兵引来,老子杀进南郡把那狗皇帝的人头砍下来喂狗!” 寨中人捂着一旁十几岁少女的耳朵道:“虎哥,妹子还在呢,你这屎尿屁的也得改改。” 秦虎笑眯了眼,伸手捏了一下妹妹秦鹿的脸。第60章燕京旧事:十五 秦鹿不是秦虎的亲妹妹,这身份,只有他们俩知晓,慕寒起义军中的所有人都不知道。 秦鹿是她爹娘卖给秦虎家的,北迹破了燕京,立燕京为国都,改国为天赐的那一年,秦鹿的娘怀了她。他们是距离南郡较远的一个村落里的人,但因为这些年战事不断,即便是仗没打到南郡来,却也因为战争给百姓带来了太多麻烦了。 西齐征收米粮给抵抗北迹兵的将领们吃,反而闹得百姓无米可食,远在燕京千里之外的南郡也颇为困难,秦鹿的娘怀她时吃的本就不够,她爹更是拮据着生活,等秦鹿被生下之后他们发现秦鹿是个女娃,脸上一片灰蒙蒙的。 秦鹿一岁时,要人牵着手才能站稳,她爹娘就将她卖给了南郡城中的一个商人,那商人家里是做包子的,米面都还算充足,在这乱世之中尚且算是有吃有喝,还能照顾着两个面点师傅的家庭。 秦鹿的爹娘卖秦鹿时心里虽然舍不得,可他们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她娘太瘦,没有奶水,秦鹿从小就是喝隔壁家的洗米水长大的,能活着已经不容易,近来经常因为饿而哭闹,她家里实在养不起了。 当时她爹娘走到了南郡,想找个富贵人家卖了,随便那人怎么处置,换一些银钱就好。 她爹娘到处问话,如今还有谁家会买孩子呢?又不多富裕。 秦鹿当时被他们放在路边,恐怕她爹娘也有心想,如若就这样被人拐走了也行。秦鹿闻到了包子铺的香味,手脚并用地爬到了秦家门前,秦虎当时七岁多,已经是这条街上的小霸王了,他手上拿着个热乎的肉馅儿包子吃,因为与人打架,缺了一颗牙,讲话还漏风。 秦鹿爬到了秦虎跟前,也是她为自己捡了一条命。 秦虎还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小娃娃,一双眼睛圆溜溜的,软手拽着他的裤子呀呀直叫,那眼睛就望着秦虎手里的包子,一串口水落在了秦虎的腿上。 秦虎见状,连忙扬声喊了句:“娘!!!” 秦夫人从包子铺里出来,瞧见秦鹿时才一愣,那时秦虎已经把秦鹿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喂她包子吃了,秦虎像是得了个玩具,喂秦鹿一口包子,她就能流他一手口水。 秦鹿的爹娘寻来,见包子铺里人坐得满,于是拉着秦夫人的手请秦夫人千万买了秦鹿,他们要价不高,真的不高,那钱也就是包子铺三、五天的盈利,却够秦鹿的爹娘过好一阵子了。 秦鹿的娘哭着说:“我只是想给孩子找个依托,她跟着我,迟早是个饿死!” 秦夫人有些犹豫,不是因为买孩子的钱她出不起,而是一旦将这个孩子买回来,从此以后家里就多张嘴吃饭,又不是长大还能干活的男孩儿,女娃娃还得给她寻亲,别家也是这般想才没有人买秦鹿。 秦鹿的娘道:“夫人!夫人您行行好吧,您家还有个男孩儿,就让我家丫头跟着您家,日后您家飞黄腾达,让我家丫头当个通房的婢,一生一世伺候您家少爷,行行好吧!夫人,她活着就好了,夫人!” 秦夫人低声对秦虎说:“快把孩子还给人家!” 秦鹿爹娘立刻给秦夫人跪下了,谁知道秦虎也不省心,口齿不清地说:“我不,她好玩儿。” 因为秦虎不肯撒手,秦鹿的爹娘找到了机会,好说歹说劝了许久,秦夫人才答应让秦鹿留下,但她也怕日后麻烦,便与秦鹿的爹娘说,让他们以后都不许来南郡见秦鹿,秦鹿爹娘答应了,拿了银钱就走。 从那儿之后,秦鹿的亲生爹娘真的就再没出现过。 秦鹿入了秦家,以前也没有名字,秦夫人与包子铺的秦老板商量了之后,便给她取名秦鹿,虎鹿都是兽,那是绣在官袍上的瑞兽。秦老板得了个便宜女儿,起初心里不太高兴,但等秦鹿张大了点儿,越发可爱,活蹦乱跳拉着他与秦夫人的手喊爹娘时,两位就真心将她当成自家孩子了。 只是好景不长,包子铺没做多久就因为官府的征收过大,甚至来包子铺抢锅抢铁而关门了,秦鹿当时只有五岁,秦虎十二岁,跟着他爹能干一些体力活,给官家搬运东西挣钱养家。 秦虎的爹一次在搬运时出了意外,被从城门上落下来的铁柱子砸死,官家赔了他们家二两银子,说这就是如今这世道一条人命的钱,秦虎攥着手里的二两银子,恶狠狠地盯着那人,像是要将那人的样子刻在骨子里。 秦虎的爹没了,秦虎的娘也伤心过度染上了热病,光是吃药的钱就是个无底洞,秦鹿七岁时,秦虎十四岁,跟着几个与他同龄的人去抢钱,谁富有抢谁,有时一身伤回来,手里就拿着一把碎银子,手心还被银子给硌红了。 秦夫人的病时好时坏,好时她能纳鞋底卖给官家,坏时就躺在床上神志不清地喊秦虎爹的名字。 良川被北迹攻陷的那一年,秦鹿十岁,一双手跟着秦夫人学纳鞋底做得满是老茧,但因为良川没了,西齐举国入了清平,清平离这儿也不是太远,南郡也渐渐不安定了。 秦虎跟着几个兄弟去打家劫舍,也劫不了多少钱,有时看见有官兵在城墙底下巡逻,他就一个麻袋套上去打晕,那人身上有多少就搜多少回来,往往只有几个铜板。 秦夫人病重了,秦鹿做鞋底慢,一天戳破了手低低地哭着,哑着声音问了句:“娘,你要不要喝水?” 秦夫人没有回应,秦鹿去探鼻息才发现秦夫人没了。 秦虎回来时就看见秦鹿在床边上哭得撕心裂肺的,人死要有棺材,偏生的乱世里棺材还特别贵,死人那么多,做棺材的都懒得动手了,有的人死了直接扔死人堆了,三天后尸体腐烂,谁是谁都分不清,除了有钱人家,没人会做棺材。 秦虎说一定要有个棺材,他听人说人死后没有棺材,睡在土地里会冷,秦鹿也急着要找棺材,可她年龄太小,秦虎不让她出去做事,就让她在家里待着。 秦虎说他出去想办法找棺材的钱,秦鹿就坐在家门口等他,平日与秦虎玩儿在一起的几个兄弟过来找秦虎没找到,看见秦鹿初探少女相貌,竟然十分标志,见秦鹿哭才问出来秦夫人没了,他们没有棺材钱。 那几个男人怂恿着秦鹿说:“我知道一个地方挣钱快,有钱人都往那儿去,你要是跟我去,一天估计就能把棺材钱挣回来了。” 秦鹿听着,也不起疑心,就说要跟过去。 那几个男人把秦鹿带到了勾栏院里,那时的勾栏院不比后来的秦楼楚馆,那就是一个围墙围着的小院儿,里面点了几盏灯,一个房间三、四张床都能睡人,貌美的女子就靠在小院儿的门边等人来,不过她们涂脂抹粉,过得的确比秦鹿好。 那几个男人把秦鹿往那儿一丢就走了,走时还说可算替阿虎赶走了这个累赘,当初就不该让她留下来,又不是秦家的种,偏偏阿虎还把她护得跟宝似的。 还有个人笑说:就算是秦家的种,到了年龄也可以卖了,卖身葬母嘛。 秦虎扛着一头野猪回家的时候,腿上还有伤,他想着把这野猪卖了,应该就能买一口普通的棺材了,结果回到了小茅屋前没看见秦鹿,秦虎慌张往外找。 他是在南郡长大的,哪怕如今住到南郡外了,南郡里头这些人也都还认得他,秦虎只要问两句就知道秦鹿在哪儿了,等他赶到勾栏院的时候,秦鹿的眼角挂着泪,正坐在一个四十岁的男人怀里,那男人的手隔着秦鹿的衣服捏着她身上的肉,还要秦鹿喂他喝酒。 秦虎看见这情形,当场就疯了,他不管不顾骂了句:“老子操-你妈的!” 冲进勾栏院中就找趁手的兵器,瞧见一旁院子里有个种桃花的铁锹,秦虎握着铁锹就朝那四十岁的男人过去,秦鹿歪倒在一边哭得撕心裂肺,害怕极了,秦虎那铁锹把人敲晕,头上直冒血,他还踩在那男人的心口,用铁锹直接剁下了那人在秦鹿身上造作的手。 一下不够,再来一下,吓得旁边女人们尖叫连连。 还有人喊:“阿虎!要死人了,真的要死人了!” 那人的手被铁锹剁成了肉泥,勾栏院中也有和秦虎有露水情缘的人,大着胆子拉过秦虎,指着一旁哭得喘不过气的秦鹿说:“快带你妹子走啊!走!这人有钱得很,等会儿官兵来了,又是麻烦!” 秦虎听见秦鹿还在哭,这才把铁锹丢一边去,浑身煞气和修罗一般把秦鹿抱了起来,他身量高,真的像头猛虎,一只手抱着秦鹿,一只手捏着袖口把她脸上的眼泪擦了,说着:“走,不哭了,咱回家,你这样不行,迟早得被人欺负的,我怕我以后总有一天护不住你啊……” 秦虎把秦鹿带回家后,秦鹿才止了哭,秦夫人的尸体存不了多久,秦虎和她说:“你听话,这回可不许再跑出去了,你要再跑,我就不找你了,就让你在那些男人怀里恶心死,听见没?” 秦鹿怯生生地点头,她还记得与秦虎相熟的几个男人的话,她不是秦家的人,她是秦夫人可怜抱回来的,如果不是因为那一天秦虎心情好,抱着她不撒手想逗她玩儿,她恐怕早就活不成了。 秦虎出去把野猪卖了,又拖了个棺材回来,秦鹿整理了秦夫人的遗容,就和秦虎一起把秦夫人抬进棺材里埋了。 当天晚上官兵就找到了秦虎与秦鹿的住处,那男人当真来头不小,还不是南郡的,原来是良川那边的有钱人举家搬到南郡来的,还答应了南郡的官,说支持官府要给银钱的,可惜死了。 秦虎拉着秦鹿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两人带着两件衣服就一起离开了茅屋,夜里走了半路,身后就有人追了过来,骑着马,哒哒不断逼近。 秦虎和秦鹿往山上跑,那群人也往山上跑,越来越近后秦虎就把秦鹿往一旁放着藏起来,自己立在那儿喊:“人是我杀的,我跟你们走!” “小子以为是谁追你来了?”为首的男人三十多,满脸的胡子,身体壮到吓人,其实就他一个骑着马,身后都是跟着跑的。 那男人说:“你小子够狠啊,一把铁锹就杀了人,要是给你一把刀还得了?” 原来秦虎今天去勾栏院找秦鹿时,那男人就在隔壁的院子里和女人玩儿,听见了动静透过围墙看了会儿,他看得出来秦虎有些身手,胆子也够大,出手够凶,他是南郡外山上的一票山匪,寨子里就百来个人,不怕死的有,会打的没几个。 他看中了秦虎,所以打听了秦虎的住处,谁知道这人半夜跑了,于是又追了过来。 那男人瞥了一旁草丛里的秦鹿说:“你要是跟老子好好干,你妹子就是我妹子,我保你你们有饭吃。” 那一票山匪还未成型,劫的不是南郡人,他们说南郡太穷了,城大却空,不如从这儿过的有钱人。良川失了城门,又打仗了,皇帝暂定清平,估计也坐不长,那一路上搬家的富商估计都往南下,肯定会路过南郡外的这群山,他们占山为王,不怕没钱。 秦虎说跟就跟了,山匪头子走在前,后头有个人提着秦鹿的领子就把她拽起来,秦虎像是被触了逆鳞:“你别碰她!” 秦鹿害怕,对着提她的人拳打脚踢,一巴掌打在那男人脸上特别响,周围人一静,突然哄笑,骂那男人被小女孩儿打。 那男人嫌弃把秦鹿丢给秦虎说:“还你还你。” 秦鹿拉着秦虎的手跟着他,小声地问了句:“哥,我们是山匪吗?” 秦虎嗯了一声,秦鹿又问:“山匪是坏人吗?” 秦虎说:“能活就成。”第61章燕京旧事:十六 秦虎就在南郡外的山里定居了,这地方就是南郡的官兵也不敢来,山匪都是一群不怕死的营生,被西齐养软了骨头的官兵反而都怕死,先前有过几次冲撞,死了不少官兵,那些官兵便放任南郡外山上的山匪了。 秦虎当上山匪后没多久,他们就干了一票大的,杀了南郡城里的狗官,把狗官的银钱全都充了寨子里,后来秦鹿才知道,那狗官就是秦虎爹死时,给了秦虎二两银子的人。 秦虎下手狠,见惯了世面,也就不在乎人命了,但他从来没动过南郡里的百姓,他对南郡始终有感情,毕竟是在这一块儿长大的。 秦鹿是整座山上唯一一个姑娘,她小时候就被秦虎护着,虽然跟着吃过一些苦,但也从来没受过什么委屈,这山上尽是男子,偶尔会对她说两句荤话逗她,一开始秦虎听见了就要和人打架,后来那山匪头子骂了秦虎一顿,秦虎也就适当克制了。 山匪头子说:“干我们这行的都是今日生明日死,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你妹子也该长大了吧?护得好了反而不是好事。那次我见了,你没来的时候她就跟个小绵羊似的,让干什么干什么,不让哭眼泪都不敢流,太胆小了,这样下去一辈子,迟早都是吃亏的命。” 一山头的山匪,能有几个是温柔的人,便是秦虎对秦鹿,那也是直来直往地照顾,秦鹿在山上住了三年,对她的改变翻天覆地。 秦虎也会手把手地教她一些拳脚功夫,招招都是往死里教的,还给秦鹿一根矛,因为矛长,与人打时不得近身,秦虎觉得这样最安全,然后就让秦鹿自己在山里头练。 秦鹿还会一些轻功,那是山上探听消息放哨的人会的武功,秦鹿哄了他好久,还从秦虎那儿偷了一坛酒送给人家,那人才肯教的,秦虎得知后也没怪秦鹿偷他酒,想了想觉得女孩子学这个有好处。 刀尖上舔血的生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过不下去了,到时候她会轻功,也能跑过许多人,兴许能躲过一劫,他要求不高,一如秦鹿的亲生爹娘,秦鹿能好好地活着就成。 秦鹿十四岁时,皇帝从清平退到了南郡,而南郡山外的匪帮从一开始的一百人,由秦虎和大当家的一起发展,渐渐成了一万人。大当家的夜里带着秦虎打算干一场大的,他们想砍西齐皇帝的人头,若不是这狗皇帝死不投降,早些灭国,也不至于百姓流离失所十多载。 然而大当家低估了皇帝身边的防卫,他们没能成功,秦虎身上中了两箭才从皇帝手下人的跟前抢回了大当家的头颅带回了山里头,自此秦虎成了大当家,皇帝还是成功入了南郡定下。 皇帝知道山上有万人的山匪,想要招揽,被秦虎粗俗的骂了一顿,秦虎甚至因为大当家死在皇帝手上的原因,多次抢皇帝的粮草,供自己的山寨用,又或者是分给远一些被关在南郡外的难民吃。 三年的时间,南郡外山上的山匪,成了慕山起义军,因为北迹一直南下,已经快要打到南郡的城门前来了,如果南郡守不住,慕山起义军要么归顺北迹,要么就跟着狗皇帝一起逃。 南郡是秦虎的家,他守着南郡的百姓这几年,日子才渐渐好了点儿,却因为北迹攻城略地,闹得尸横遍野。 百姓的眼里,不认谁当皇帝,只知生存,若是能给好生活的,谁当皇帝都一样。但是北迹却不认,与往常不同,北迹这次攻来,势必要将西齐灭国,所到之处无比狼烟四起,惨不忍睹,再没有幸运的人,能被北迹抓住,却还存活的。 秦虎忍无可忍,带着手下的一万多人冲出了山外,直往另一头过去,想要将北迹兵拦在南郡城外,他想守的,从来都不是南郡城内的狗皇帝,而是南郡这块地方。 那日从战争场上逃到南郡的难民纷纷围在南郡城门外,祈求皇帝能开门让他们进去避避难,然而一个脑满肥肠的大官将众人拦在了外头,说是城中无米也无盐,让他们自谋生路去。 那些难民里,还有一些是被狗皇帝从原先南郡城中赶出来的,因为多一张嘴,便多一份吃食,秦虎去了半个月,半个月的时间西齐的粮队都没从南郡前走过,秦鹿守在山里还有几千口人要吃饭,她领了几百个人想冲城。 一是因为难民在城门外的哀嚎太刺耳,二是因为城墙上的胖子太惹眼,三是因为从城门里出来的官兵屠杀难民,免得惊扰城中皇帝,秦鹿觉得荒谬,本是带着几百人打算冲城抢粮的,却成了救难民了。 难民手无寸铁,救不活,几百号官兵不断从城门内涌出,秦鹿带的那些人渐渐不敌,她也被人往腹部刺了一剑,长时间的饥饿导致她浑身无力,杀了城墙上的狗官后,她入城了,阴差阳错地倒在了梁妄的府门前。 那日梁妄才从皇宫中回来,听皇帝说又要跑路了,让他回来收拾收拾东西,虽说大将军死了,但将军部下还顾着梁妄,皇帝嘱咐了一句后便使他回府,就在这三日动身。 皇帝在宫里还骂了陈总督祖宗十八代,凡是皇帝嘴里能说出来的脏话,全都用在了陈总督的身上。 陈总督不想打仗了,他有妻儿,听说燕京那边渐渐安定了,他妻子老家是良川的,也听说良川如今也好过了许多,百姓开始重新耕地、经商,北迹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然而西齐却在一步步腐朽枯萎。 陈总督投靠了北迹,连带着五万精兵,才使得清平轻而易举被北迹拿下,皇帝在南郡待了三年,如今打过来的,正是陈总督。 提起陈总督,梁妄还能想起皇帝给他指腹为婚的未婚妻陈瑶,他与陈瑶最后一次见面,便是雪地里他让她再寻良人那次。 梁妄回府后便坐在靠椅上发呆,府中几个下人做了饭,因为马上就要离开南郡了,所以这几日西齐的粮草全都往下一站而去,城中没有多少米粮,剩下的够梁王府上下用五天,三天内走,倒也不算拮据。 嬷嬷端来了阳春面,梁妄见了没胃口,正巧门外像是有个小乞儿倒下了,声音软软的,恳求着让他们救济,梁妄回想起皇城中皇帝骂陈总督时,桌上还放着一碗菌菇鸡汤和烧鹅在冒热气儿,米粒白花花的如小珍珠般,配着鸡蛋羹。 他不禁嗤笑,让嬷嬷把那碗面送给门外的小乞儿吃,谁曾想过这一次并未见过的会面,却造就了接下来近乎百年,梁妄与秦鹿之间的相守。 秦鹿用了饭后,对着门缝喊了句:“梁王爷!我叫秦鹿,我哥是城外慕山起义军的首领,如若有朝一日,我们起义军反了西齐,若有人抓到了你,你报我的名儿!能保命的!” 那时秦鹿匆匆跑开,生怕她这大逆不道的话惹了梁王爷,被人抓起来威胁秦虎就不好了。 秦虎得了胜仗归来,听说秦鹿不在山上了,连忙带兵要冲进南郡,消息传来,南郡的百姓率先一步逃了,秦虎在城门外见到了秦鹿,她身上穿着梁妄的一件旧袄子,手上还捧着几个已经冷了的馒头。 那件袄子是墨绿色的,领口的盘结上还有一粒不大不小的翡翠。 秦鹿见了秦虎,笑呵呵地冲过去,也不管身上的伤,拉着秦虎便要与他说自己死里逃生的事儿,说得秦虎起了一身冷汗,想罚她又舍不得,心里却想着,他妹子终究还是长大了,居然能带几百人杀了几乎上千个官兵,搓了西齐的锐气。 梁妄跟着西齐走,从南郡离开,又去了庆安郡,在庆安郡住了两年,又定在了肃县。 肃县是个县,虽比普通的县大,却也不算城了。 没人愿意收留西齐的皇帝,皇帝因为这么多年的逃亡,担惊受怕也有,惶恐不安也有,夜里还常常梦见自己被人杀头,浑浑噩噩了许多年,最终还是死在了肃县。 皇帝有许多儿子,长子都三十了,比梁妄大了五岁,皇帝死的那年他就继位,然而西齐逃亡的二十三年内,皇家的皇子并未受过什么帝王之道的教育,他就是个空架子,朝廷上的事儿,还是一群迂腐的老臣说了算。 梁妄终有一天,也成了皇叔。 新皇帝偶尔会去找梁妄,每次去找梁妄时,梁妄就坐在院子里饮茶,他请了个会唱书的人在府中,那人是个瞎子,但琵琶弹得很好,唱得也好听,新皇帝去梁妄那儿一坐就是一整天,没什么话要说,只是喊了两声皇叔。 似乎是在无声地请教比他年龄还小的皇叔,西齐还能扛下去吗?西齐还有救吗?为何百姓都厌弃西齐?为何西齐的子民也不要西齐了?难道他们真的错了?他父王腐败,他却有心扶持,然而有心无力,终是空话。 西齐依旧不缺吃的,哪怕堆放着国库的古墓距离之远何止千里,西齐的皇宫里,依旧每日有鱼肉上桌。 梁妄随遇而安的本领越来越强,整日不是看道书,就是四处玩乐,他有心帮助西齐时,老皇帝担忧他,忌惮他,他已经养成了这养尊处优吃喝玩乐的性子了,新皇帝却又想他坐镇朝野,别让那些迂腐的老头站在皇帝头顶上说话。 西齐的戏,越来越少了,肃县来了个游走的戏班子,说是唱得不错,梁妄听到这个消息后拒绝了新皇帝来府上坐坐的请求,直接去戏班子听戏。 他手上提着一个金鸟笼,鸟笼里头的是相思雀,黄绒红嘴分外漂亮,叫起来也好听。 戏班子的戏的确唱得不错,但梁妄没想过自己居然还能见到陈瑶。 清平一别,兜转三处,当年九岁的陈瑶,如今已经十八了,她身上穿着粗布麻衣,正坐在戏班子边上摆了摊位在卖刺绣。 那些刺绣都是她自己绣的,富家小姐的手显然没干过多少活儿,哪怕穿得落魄了点儿,但一双手还是十指纤纤。她搬来肃县不久,因为长得好看才没受人排挤,在街角里头得了一个摊位。 梁妄其实并未认出她,九岁的人到了十八岁模样大改,但陈瑶认出了他,十六岁的梁妄与二十五岁时也有很大的差别,但除了轮廓眉眼长开了一些,不再少年模样,而成青年,其实也相差无多。 陈瑶见他时手中的针落地,讷讷地喊了一声:“王爷。” 梁妄见了陈瑶,请她喝了杯茶,陈瑶恐怕是饿了,茶也没品出味儿来,梁妄心里感叹一句,可惜了这壶好春芽。 他又给陈瑶点了饭菜,她还是做到了食不言,等吃完了才告诉梁妄,她爹背叛西齐去了北迹之后没多久就攻打南郡,却被南郡的慕山起义军首领秦虎给杀了。五万西齐的将领全都归于北迹,她娘知道北迹不会留他们,所以连夜带着她与弟弟出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