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烟西台记事温三书包网
登录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7章(第1页)

  “我能养只宠物吗?”秦鹿这一问,带着点儿小心翼翼在里头。  梁妄轻轻眨了眨眼,秦鹿说:“我方才在茶楼内听闫先生唱书,说的是一段忠犬护主的故事,我又想起来幼时自己也养了条狗叫大黄,心里有些难受。”  梁妄嗤地一声,都过去近百年了,还难受?  他不戳穿秦鹿的谎言,只问:“你想养狗?”  “我想养猫。”秦鹿抿嘴。  梁妄听见她这话,本放在书上的眼不禁抬头朝对方看去,秦鹿脸上还挂着讨好的笑,眼底的意思却不难看穿。  她从来都不招猫喜欢,即便是原先梁妄养着的那只,秦鹿也是碰都碰不了一下的,靠近就要被挠,每次一人一猫见面就剑拔弩张的,好似两个都能炸毛,所以梁妄知道,秦鹿不喜欢猫,别说是养,就是路边上见到一只快死了的,也引不起她的半分同情心。  不过梁妄喜欢这类。  虽说说出来有些羞,但梁妄喜欢毛茸茸的,软软的小东西,当初在路边上捡到那只小猫时,那猫浑身还脏兮兮的,它不肯缩在秦鹿的怀里,于是被梁妄亲自抱着,弄脏了一身蓝袍他也没所谓,再后来,那猫就时常窝在了梁妄的膝上,天音都被冷落许多,放养似的与孔雀为伴。  秦鹿这哪儿是想养猫呢,不过是在一点一点,瓦解他这十年来坚持的不管闲事的习惯罢了。  人生无娱乐,便无乐趣,梁妄自知自己恐怕要守住无尽的岁月,早早就不把趣味放在生活中的第一位了,秦鹿却不是个甘于平凡的性子。  他挥了挥扇子,秦鹿殷勤地接过帮他扇风,细碎的银发扫过梁妄的眉梢,马车内的片刻寂静,换来了他一句:“再说吧。”  秦鹿微微抬眉,心中得意,没有立刻拒绝,便能被她磨到答应。  刚下过一场大雨,路面还是湿漉泥泞的,现下雨小了,马车走过留下的印记也无法被冲刷干净,谢尽欢倒是不必刻意去追胡殷儿,就凭着车轱辘印都能找到对方。  前往徐镇没那么快就能到,原先途中还得歇息一夜的,不过胡殷儿显然焦急,连夜赶路,倒是在第二日的傍晚时分赶到了徐镇的附近,未到徐镇,只有三两个村民落户的山川周围,还有些供人临时歇脚点茶棚,久未经人打理,漏了好几处。  胡殷儿就在这儿下了车,这里离徐镇大约有三十里路,她说她亲人就埋在了山上的某处,多年没去过,怕是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路了,估计得耽搁许久,便让他们要么留在原地等着,要么就去徐镇等着。  那几个人跟着胡殷儿过来的人,都是受嬷嬷吩咐过要将她保护好的,这毕竟是万色楼的摇钱树,千两银子才能求得一面的花魁,就这么在深山野林中走失了,或遇险了,他们可承担不起。  胡殷儿拗不过这几个人,便说孤男寡女的去深山里不合适,于是叫了个婢女陪着,又让万色楼找来的个木讷的打手跟着,其余人便暂且去徐镇等她的消息了。  胡殷儿入山时,雨已经停了,只是路上还一片潮湿,多处水洼,映着暗黑的天空。  连夜奔波了一路,众人都累了,见胡殷儿入深林中没影儿了,才敢说对方的坏话。  “不就是长得好看了些,还真会使唤人,一夜未歇,可把老子累死了。”驾马车的人往茶棚边的木头桩子上一坐,大暑未去的天儿里,闷了一头的汗。  旁边还有人说:“可不就是,这么热的天,将自己裹成那般模样,身上香气浓得冲鼻子,还真想叫我们看一眼就得给钱,也不看自己什么身份,顶穿了天也是娼女,摆什么谱啊。”  几个男人话里泛酸,倒是有个人发出疑惑:“她去祭拜亲人,怎么也不带香烛纸钱?”  “谁知道呢。”  不远处一辆马车慢慢驶来,然后停在了众人跟前,几个万色楼的大汉朝那马车瞧去,只瞧见穿蓑衣的男人跳下了马车,掀开车帘从里头请出了个人。  女子长得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墨绿色的长裙裹在身上玲珑有致,不过等她下了马车,又去扶车里的另一个人,几个大汉才知道,这姑娘长得再漂亮,也就是个下人,着实可惜了。  梁妄出了马车,一时半会儿没下来,就站在车头上眯起双眼朝深山里瞧去,一头银发险些被这略微肆意的风给吹散了,红绳飘摇,梁妄将金丝笼丢给了秦鹿,然后自己从袖中拿出了一张黄符来。  黄符刚遇风便燃着了,灰黑色的符灰顺着风吹向四方,很快就消失不见,他拍了拍手,跳下了马车,摇头说了句:“藏得还真深。”  几个万色楼的大汉瞧这稀奇古怪的做法,还有这男人非同一般的相貌,面面相觑了会儿,那三个人旁若无人,压根儿就没打算理会他们,只将马车拴在了路边,也不怕人来偷,顺着一旁的小路往山里走。  “喂!你们入山干什么呢?”其中一个男人突然想起来胡殷儿不久前才进去过,于是吼了一声。  “捉鬼,有没有兴趣一起啊?”秦鹿双手环胸,回头突然对那几个男人笑了笑,那几个男人顿时觉得古怪,傍晚里刮过的风都带着一股冷飕飕的凉意,于是几人耸肩,商量了一番,还是决定先去徐镇等着了。  深山野林的,说不定真的有鬼,这几户偏僻的人家也无炊烟灯火,当真叫人害怕。  入了深林,谢尽欢便从怀里拿出了好几张黄符,两手抓满,还有一张塞进嘴里,秦鹿走在前头打头阵,不知从哪儿捡来了一根长棍子,把小路两边的杂草打断,回头瞧见谢尽欢鼓着嘴,她问了句:“你吃什么呢?”  谢尽欢口齿不清道:“护命符啊,不是捉鬼吗?”  秦鹿一怔,单手叉腰,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傻子,梁妄则走几步丢一枚铜钱,还有一些被他用力掷到树干上,入木三分。  谢尽欢将嘴里沾满口水的黄符拿出来,舔了舔嘴角问:“难道不是?”  “桃花婆是鬼吗?”秦鹿挑眉。  谢尽欢眨了眨眼:“我……我也不知道啊,还请秦姑奶奶告知。”  秦鹿一怔,视线投向了梁妄,其实她也不知道,这桃花婆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么多年也从未听说过。  梁妄手中还抓着一把铜钱,见这两人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微微皱眉,嘁了一声,说了句:“你们两个废物跟过来有何用?”  谢尽欢:“跟着道仙学习学习。”  秦鹿:“保……保护你啊。”  果然,被白眼了。第17章桃花人面:十六  梁妄手中的铜钱扔完了,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把继续扔,几人顺着小路走了不过一刻钟便到尽头了。杂草丛生,因为一场大雨的原因,树林里满是潮湿的泥土气味与草木的清新融合在一起,混成了些许土腥的木香。  秦鹿以手上长棍子压草,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她觉得这林子有些古怪,到不是因为天将黑,逐渐看不见,而是阴气沉沉的,似是当真有鬼的样子。  梁妄边走边说:“坟为穴,身怀玉,三指入土为引,便可入别有洞天境。这山上荒坟有许多,若光是靠我来找,恐怕要找许久,林子这么大,人走进来就不见踪影了,还好你给那胡殷儿的脂粉里头撒了化尸水,不至于一丝都搜寻不到。”  徐镇外的这处林子何止是大,绵延的山丘一个高过一个,一直到徐镇跟前,三十里山路弯弯绕绕,因为是野林子显少有人往深处走,如若是清晨过来,起了浓雾,一不留神身边的同伴都能走丢了。  秦鹿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野林子树木长得很高,傍晚时分他们进林子之前,就几乎察觉不到几丝光亮了,现在的天空成了一片深蓝,隐约能看见半透的弯月,如钩一般。  她道:“王爷,天黑了。”  梁妄轻轻嗯了一声,才走没一会儿,脚下突然停顿,他微微皱眉,视线落在林子里的某处,那里起了薄薄的雾气,按理来说大雨之后林子里没这么快起雾,多为次日早晨的,薄雾还带着几丝阴凉,顺着风轻飘飘地靠近这处三人。  等薄雾将三人围绕住了之后,梁妄才抬袖遮住了口鼻。  谢尽欢见状也捂着口鼻,以为这雾蹊跷,秦鹿却白了他一眼道:“雾就是雾,只是风里有新鲜血液的味道,当是才死了人,王爷不喜闻这些,你快走上前去看看。”  谢尽欢虽然看上去五大三粗的,实际上胆子也小,若非是沾上了道术,恐怕这个时候腿都抖得走不动路了,他想了想,还是将那沾了口水的保命符重新塞回了嘴里,恶心了秦鹿一把,然后朝前走去。  人过去了没一会儿,便传来了一声道:“道仙!秦姑奶奶!快来看,这里有死人!”  秦鹿皱眉,提着金笼就朝那边奔去,三两步到了谢尽欢跟前了,果然瞧见地上有个死人,尸体是趴着的,腰身纤瘦,从穿着打扮上来看,不过是个未到十五的少女,背后染了一大片鲜血。  她蹲下去检查了一番,手指在后背摸了会儿,收回了手在谢尽欢身上擦干净了血迹道:“是被捅死的,共五刀,分别于脊椎三处,腰侧两处,无一立刻致命伤,杀人的不在行,但心狠。”  秦鹿说罢,梁妄便到了,见她还蹲在地上,于是伸腿轻轻踢了踢她的胯部道:“去看看前面那个人又是怎么死的。”  谢尽欢震惊,嘴角露出一截黄符,口齿不清道:“还有一个?!”  秦鹿起身,朝前走了大约几十步,果然又看见了一具尸体,这尸体死得就比较古怪了,身上没有明显伤痕,缩在了一棵老树的根下,被野草遮挡着,若不仔细看,很难发现,还是梁妄的鼻子灵些,能闻到这处有多少死气。  等秦鹿检查了一番后,谢尽欢忙问:“如何?”  秦鹿回头朝梁妄看了一眼,对方还在用袖子遮挡口鼻,只露出一双精明的丹凤眼,细秀的眉心皱着,等秦鹿回复。  “血里中毒,好似是地鬼所为。”秦鹿说。  谢尽欢不自觉地往梁妄身侧走近了一步,地鬼他知道,实则也并非是鬼,只是几乎显少露出地面,所以才有地鬼如此称呼,大多为山上的一些植物成精了。  有地仙,好比人参,需铜钱布阵,红线栓头,才能防止它跑了,只是地仙人参食之可救命,是好物,地鬼责含毒,捉之同样不易,食之可死。  “何毒?”梁妄问。  “黄药子。”秦鹿说罢,又道:“这两人的衣服我认得,都是万色楼里的,这小丫头应当是跟在胡殷儿身后的婢女,男的嘛,身材魁梧,恐怕是请来保护胡殷儿的。”  “这两人都遇险了,那胡殷儿岂不是更加危险?”谢尽欢才说完,秦鹿便摇头:“不,恰好相反,若胡殷儿真的遇难,这里应当就是三具尸体了,她来见桃花婆,不会毫无准备,带着两个随时可窥探自己身份的累赘跟着更不方便,所以说……”  秦鹿伸手指着死去的婢女方向:“那人身上的五处伤口,应当是胡殷儿捅的。”  视线再落在那男子身上,又说:“至于这个男人,怕是有人帮着胡殷儿了。”  “这雾起得古怪,似是要掩人耳目。”秦鹿说完,朝梁妄看了一眼,见梁妄那双似笑非笑的眼,她顿时扬起了一抹明朗的笑,一旁谢尽欢见了,莫名从中看出了几分讨好的意味来,得梁妄赞许似的一垂眸,秦鹿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低头了。  梁妄突然伸手从谢尽欢的身上拔了根头发,谢尽欢哎哟一声,也不敢造次,闭上嘴见梁妄将头发置于空中,轻风尚在,细不可查,一根发丝却能找到方向,那长长的发丝顺着风的流动如轻舞般朝某个方向而去,忽而从一端生出了火,整根头发烧光后,梁妄才道:“走吧,找到方向了。”  山间孤坟很多,难找入口,刚死了人的血腥味又将胡殷儿脸上的化尸水的味道给掩盖了,好在这一场欲盖弥彰的薄雾倒是给了个方向,雾从哪方吹来,哪方便有问题。  野林无路,满布荆棘,刮坏了谢尽欢的衣角,他扯过衣摆,于野草上留下一块碎布。  胡殷儿得了美女的面皮也没多久,记性不错,还记得那座坟是怎么走的,大约找到了方向后,她便知晓自己不能再被人跟着了,藏于怀中的刀锋利无比,要刺死一个毫无防备的小丫头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只是那个大汉有些难解决,索性有地鬼帮她。  由地鬼指引,胡殷儿找到立了无字碑的坟墓后,便立刻跪在跟前,三根手指插入土中,慎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再睁眼时,便已经到了眼前这间小屋了。  小屋四面无窗无门,异常寒冷,圆形的地,尖尖的顶,就像是置身于坟包之中,阴寒的雾气遮蔽了四周,叫人什么也看不清。上一回胡殷儿来时,还能在墙上看见被冰封其中的人脸,死了几时的人,是否被人用过了,都详细记录着。  小屋中央一口池水,黄褐色粘稠地翻涌着,含着丝丝腥臭味儿,不过胡殷儿脸上的味道与之相比,也没好到哪儿去。  “婆婆,救我!”胡殷儿对着小屋喊了一声,她摘下头上的丝巾与面纱,露出了整张脸来。  那张貌美的脸上遍布尸斑,她涂脂抹粉想要掩盖去一些,却没想到这些尸斑越长越多,甚至在眼角周围还有些皮将要脱落,皱成一团,面颊刺痛到轻轻触碰都得咬牙切齿,十几块大小不一的尸斑甚至有的已经开始浮肿,腐化。  桃花婆于小屋中心的池水中浮出,纤白如玉的手臂攀上了池边,长发几乎拖到了脚踝,遮住了整具身体,虽然胡殷儿喊她‘婆婆’,实则这却是个长相异常明艳动人的美人儿,比起没有被毁了容貌的胡殷儿都要艳丽七分,浑身软若无骨般摆动着腰肢走到了胡殷儿的跟前。  手指挑起胡殷儿的脸,垂直的发丝遮住了桃花婆的半张脸,她瞧见胡殷儿脸上的尸斑已经肿了好几处,手指稍微用力戳了一下,疼得胡殷儿双肩颤抖,那尸斑底下腐烂的肉上已经开始往外直冒臭水,红黑色的顺着胡殷儿的脸滴在了地上。  “是化尸水。”桃花婆开口,与之美貌不符的,却是她苍老的声音。  胡殷儿一怔,心中慌乱,连忙摇头:“婆婆,我从未用过什么化尸水,一直用的都是您给的尸油,您看,我都带来了。”  她从怀中拿出了一小罐尸油,因为这几日脸烂了,用得过于频繁,原先可以用好几年的尸油,现下就剩下罐底的一点儿。  桃花婆拿起小罐凑到鼻下闻了闻,立刻察觉出里头不对劲的味道来,她朝胡殷儿看去一眼,双目猩红,似乎有些慌乱,见胡殷儿不解的眼神,又暗自镇定,她伸出五指掐着胡殷儿的脸,对胡殷儿道:“你这张脸,得在我这儿养半个时辰才能好!”  如切肤之痛,胡殷儿大气不敢出,任由桃花婆将已经与自己的血肉融为一体的面皮撕了下去,那张人脸含着血肉,扯着半边发丝,几乎脱骨地蛮横地扯下。  胡殷儿双手捂着脸痛呼不已,整个人趴跪在地上无法抬头,桃花婆朝她的脸上吹口气,又将那张面皮随意地丢入了池中,面皮入水的那一瞬,周围的烟雾散去。胡殷儿讷讷地抬起头,看向那一张张各色面孔,大多年轻貌美,而她自己的脸,早已腐烂不堪,流着血水,眼珠突出,粘着筋肉,在她四下看去时左右转动。  少了半边发丝,胡殷儿头顶的青筋都在突突直跳,疼过了之后,她就可以重获美貌,所以她能忍。  桃花婆将那泡了化尸水的尸油丢去一边,又取了个罐子过来,她看向胡殷儿时,墙面上成百上千张脸都同时转向了胡殷儿的方向,那一双双眼睛睁开,黑洞洞却笔直地朝她看去。  “你近日,可碰见了古怪事,见了什么古怪人?”桃花婆问话,嘴唇颤动,墙上的面孔也跟着颤动。  所有人的脸,都随着她的表情做出相应的表情,即便是被封在了寒冰之中,却也能透过冰面,看得人头皮发麻。  胡殷儿仔细回想,近日似乎没遇到过什么奇怪的事,只是有一件事她却是不敢讲的,在她刚拿到这张脸后没多久,便有个落魄书生一直追着她喊她‘绾儿’,胡殷儿知道,她定是碰见了认得这面皮主人的人了,她怕说了,桃花婆便不给她脸了,只能缄口不言。  “记得,此番我给你的尸油,只能自己好生保管,千万别被他人碰了,如若碰见什么古怪人,问了你什么古怪话,千万别透露我的行踪,否则……你的脸若再出问题,就等着慢慢烂死吧!”桃花婆警告了一声,胡殷儿见满墙面容含着威胁的神情,连忙点头。  尸油罐子就在桃花婆的手上,等她交到了胡殷儿的手中时,胡殷儿才近距离地看了对方一眼,那张完美的脸几乎找不到任何瑕疵,玉白无痣,眼含秋水,唇如梅瓣,就是女人看了都无法挪开目光。  胡殷儿不禁开口:“你长得可真漂亮。”  桃花婆闻言,起身挑眉,嗤地一笑:“自然漂亮,这可是五百年前胡国妖姬的脸,为了这张脸,甚至祸了整个国,她的名字,都是这世人对她的渴求——贪贪。”第18章桃花人面:十七  胡殷儿望着桃花婆的脸,心中一瞬起了嫉妒之心,如若这张脸给她该有多好,别说是一夜千两白银,就是一夜万两黄金都必有人应。  说此面容祸国,一点儿也不过,胡殷儿想若她是皇帝,手握天下,遇此美女也肯定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将她留在身边,只是这样漂亮的一张脸,恐怕没人能买得起。  “何玉能换这张脸?”胡殷儿问桃花婆。  桃花婆朝胡殷儿瞥了一眼,背过身将面皮摘下,随意换了墙上的一张相貌,像是要将这等珍宝永远藏起来不让人窥见般道:“任何玉给我,我都不换,取天下宝玉,只为养这一个容颜,你就别想了。”  此时桃花婆的脸也算漂亮,约莫十六、七岁左右,只可惜珠玉在前,这张面容不论怎么看,也显得逊色许多了。  胡殷儿的脸通过池水,传入了墙上的某处,封在了冰里,那面容已经腐烂了许多,即便修复也不能完全如初,但保持原先的九分样貌还是不成问题的,彻底腐烂的地方,桃花婆还得以皮补皮,找了几张不值钱也不漂亮的脸,选几块干净的皮肉修补进去。  就在桃花婆做这些的时候,胡殷儿这才认认真真地看向这间不大的小屋,她知道,这个桃花婆拥有的面皮绝对不止墙上这么些,墙上挂着的,大约是她认为最好看或最完整的了,有些面皮虽然好看,可割下来稍有损坏,再以其他人的皮去补,也始终差强人意,上不了她收藏的墙面。  这一张张脸,尽是精品,恐怕网罗了几百年来各色俊男美女,即便是第二次到这个地方来,胡殷儿也依旧觉得震撼。  她第一次来,也不过是几个月前。  记忆中尘封的她不愿再触碰的片段,等回到了这个地方,胡殷儿依旧能清晰地记起每一个细节。  她与李传说的身世不假,她的家乡的确在煜州的秋水镇,秋水镇的县令是个实打实的贪官,因为修坝贪了大半银两,导致雨水天里河坝坍塌,使得秋水镇惨遭水患,几百户人家的镇子,就这么冲散了。  胡殷儿原就是住在秋水镇的,只是她的生活并不如意,她是家中长女,因为是首胎,幼时还算得爹娘宠爱,只是后来生了好几个妹妹后,她年龄渐长,就得包揽家中活计,本这也没什么,只是她爹娘自生了个弟弟之后就偏心得厉害。  胡殷儿的两个妹妹因为年龄还小,一个不会干活,一个还得和弟弟抢奶喝,于是爹娘就当着胡殷儿的面,将年纪稍大的妹妹卖给人家做婢女,年纪小的那个,直接让人抱走了,银钱都没要,她还记得娘在卖妹妹的那个达官贵人家门前指着她问过一句,可否连她一起收走。  结果那有钱人家说:“贵人家中的婢女也得看姿色的,她身段不错,不过相貌也略丑了些,至多二两银子。”  胡殷儿的爹娘念着她年龄大,还能帮家中干活,二两银子又嫌少,终究还是没卖她。于家中劳役了几载,弟弟长大要去书舍读书,胡殷儿又一次被爹娘给卖了,这回是卖给了县令手下一个年近五十的捕快,以她的处子夜,换了弟弟的读书钱。  又过两年,秋水镇遇了洪水,学堂都被冲了,县令淹死在洪水里,天子想找个能发怒的人都没有,所有灾民全都离开了秋水镇,直上北方,不过因为难民太多,许多城池关门不让他们进城,只在城外施粥救济。  胡殷儿的爹娘每每讨到的食物,不是自己吃了,就是分给为了她的弟弟,胡殷儿两个月没吃过一顿好饭,都是弟弟喝剩下了不吃了,她才能拣着点儿。再后来难民越来越多,水灾祸及的并非只有秋水镇,其余难民听闻这里有施粥,全都围了过来,人多便坏了事儿,拥挤在一堆起了不小的暴动,官府为了压制难民,开始杀鸡儆猴。  最先冲上前抢粮的,都被杀了,胡殷儿的爹娘也在其中,他们抢得最狠,原以为抢的人那么多,轮不到自己的,谁知道利刀抹了脖子,死原来那么快。当时胡殷儿的怀中还抱着弟弟,一个八岁的人了,却还只知道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胡殷儿不禁想起自己八岁的时候,恐怕都能入厨烧饭,哄小妹睡觉了。  她自己都养不活,又凭什么带着这个使她痛苦的累赘?  等着弟弟睡着了后,胡殷儿便离开了城门前,城池不再施粥,任人怎么闹也没用,她离开了那处,走了两天两夜,才到了徐镇。那也是她人生头一次,见到一个女人能有如此风光的时刻,那些相貌绝美,金发碧眼的女郎穿着昂贵的绸裙,坐在金花软轿中,涂脂抹粉,珠光宝气,就连她们吃剩下的东西,都是胡殷儿从未尝过的珍馐。  胡殷儿也是头一次有了想要做娼的念头,所以她去找了嬷嬷,哪怕让她给那些漂亮的女子做婢她也愿意,只要能管三餐饱饭,只是她的确长得不漂亮,小眼睛大鼻子,嘴唇还厚,在青楼里当婢女都容易吓着恩客,根本没有价值。  嬷嬷将胡殷儿赶走了之后,胡殷儿便遇见了人生的机遇,桃花婆无需你去找她,只要你想,她自会来找你,想要变得貌美,就必须得付出代价,而桃花婆给胡殷儿提的要求,便是一块含灵气的宝玉。  胡殷儿偷过两块宝玉送给桃花婆,可桃花婆并不满意,第三块玉佩,是她抢来的。  有时她自己也在想,做个隐忍的好人处处受累,做个心狠的坏人却一路顺水,究竟是这个世界错了,还是她原先就不该保持着良善的心?  即便是现在,胡殷儿也没想明白,自己勤勤恳恳当了别人十几年的好女儿,却得不到爹娘的半丝看起,女子一生最重要的清白,还不如弟弟的一顿好饭,可当她也成了那样的人,一切以自己为主,只要自己高兴了之后,好似所有不如意都迎刃而解了。  变得漂亮,她就像是得到了曾经艳羡的全部。  赞美、奉承、倾慕、嫉妒,她体会过了,珍珠、翡翠、金银、绫罗,她也都拥有了。  在成为万色楼第一花魁之前,胡殷儿偶尔半夜也会梦见在城门前醒来的弟弟哭喊着她的名字,那毕竟只是个八岁的孩童,被人宠大,什么都不会,恐怕要不了两日就得死了,可当她成了花魁之后,却没有一日想要去找回那个孩子,渐渐的,她甚至恨不得没有过去那番经历,心狠起来,缠绕心头的噩梦都不敢来扰了。  寒气逼人,胡殷儿一瞬收回了情不自禁贴上了墙面寒冰上的手,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曾经做过苦活的茧子尚在,提醒着她就在去年,她都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  “好了。”桃花婆开口,看向墙面寒冰中已经修复好了的面容,胡殷儿连忙跑过去,她也不在乎自己此时有多骇人,只痴痴地看向冰中的脸,嘴角挂着满足的笑容,唯有这张脸,才是她的全部,所以……为了脸,杀人又如何?  就在桃花婆要解了那张脸的冻时,小屋之上忽然传来了轰隆一声,地面震动,水汽蒸腾,墙上镶着的面孔全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桃花婆抬眸朝上看去,想起了什么,又恶狠狠地看向胡殷儿:“你带来了什么人?!”  胡殷儿更为慌乱,连忙摇头:“我什么也不知道。”  桃花婆嫌恶地朝她推了一把,胡殷儿眼见着眼前薄雾转浓,小屋在眼前消失,她心下惊惧,她的脸还未恢复成原状,那张面皮还未交给她,她的手中只有一罐尸油,可她若没了面皮,要这尸油又有何用?  当胡殷儿摔倒在地时,手上触碰的便是泥泞的土壤,天色已暗,弯月当空,漆黑的树林里偶尔传来几声鸦叫,黑鸟扑扇着翅膀飞散,无字碑的坟墓就在她的眼前。胡殷儿心跳加剧,忽而有种不祥的预感,她跪在坟墓前,对着无字碑喊道:“婆婆冤枉了!我没带人来!我带来的人都已经死了,婆婆你也知道了!”  “还请婆婆大发慈悲,给我她的脸吧!把那张脸还给我,请婆婆还给我!不论你要什么都可以,要人,要玉,要俊男美女,我都可以给你带来,只要把脸还给我……把脸还给我!!!”  若没了那张脸,她将一无所有。  胡殷儿不知自己已经流下了眼泪,却见那眼泪含着血水滴落在手背上,她刹那震惊,这才想起来自己甚至都没了原先的脸皮,她的脸,早就在桃花婆割下时,被她嫌恶地扔了,现在她才是真正的不能见人,不光是丑而已,甚至可以说是……怪物!  手心之下的烂泥,与手背上不断增多的血水,提醒着胡殷儿她现在有多可怕,多卑微。忽而一道黑影从她跟前闪过,吓得胡殷儿往后倒去,整个人侧趴在了地上,却见追着黑影而去的,还有一枚亮闪闪的,不知何物。  “跑得还真快。”一道声音传来,紧接着便有个身穿墨绿长裙的女子落在了胡殷儿的不远处,那女子手上拿着根长棍,对着黑影跑过的地方远远地掷了过去,发丝轻舞,杏眸含笑,竟是个美人儿。  “方才我瞧见那地鬼的相貌,还真是吓人,浑身长满了根须,显然还未成人形,吓得我险些叫出声来。不过这样的倒是好对付,秦姑奶奶等会儿就别出手了,我前两年琢磨出了一种符,不知有无用处,不如等会儿让我试试看,若我捉不到,再劳秦姑奶奶。”又一道男人的声音传来,那男人几步跑到了女子的身前,正朝这边靠近。  忽而与胡殷儿打了照面之后,胡殷儿见对方穿着古怪,愣了神,那男人却像是见了鬼,哇地一声喊了出来,转头便跑了回去,躲在了林中阴影处。  “大呼小叫什么?”秦鹿伸手掏了掏耳朵:“你这一声叫得就跟被强要了的黄花闺女似的,刺耳!”  谢尽欢伸手指着一处,秦鹿才看过去,慢了两步的梁妄也从树林中走了出来,一头银发在月光下笼罩了浅浅的月华,卷翘的睫毛晶莹剔透,只是瞳孔颜色很深,落在人的身上,带着丝丝寒意。  秦鹿看了胡殷儿一眼,不禁皱眉,梁妄闻到了对方身上的血腥味儿,又抬起了衣袖,没再靠前。  胡殷儿察觉自己此时相貌,被人看见,比自己照镜子还要可怕,她立刻尖叫着整个人趴在地上,双手捂着脸,以袖面遮挡相貌,躲都无处可躲了。  为何夜半的深山老林里,会有人来?!  她被人看到了,怎么办?她这么可怕丑陋的一面被人看到了,要不要……杀了他们?!  这当真是秦鹿见到的最丑的活人了,没有面皮,从头顶的头发开始就被整个儿剥光,皮肉分离后的血丝与细肉还在跳动,一双眼睛空洞,露出了巨大的眼珠,当真比恶鬼还要吓人,难怪谢尽欢看了嚎叫一声跑了回来,地鬼也不追了。  只是这情况,她倒是熟悉,李传说他妻子死后不就是这般被人割下了脸来的吗?  而且这身衣服,与这女子身上的熏香味道,还有她佩戴的珠宝首饰,秦鹿回想起在林子里见到的两具尸体,立刻联想出她的身份,试探性地开口:“胡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