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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第1页)

  学生们不想上,要去远点的公厕,不知道在哪。  陈雾带他们去了,自己找了个小卖铺买水喝。  坑坑洼洼的墙上涂着各种新旧小广告,底下的“劳动致富”这几个大红字隐约露了点残边,昨晚下过雨,地稀稀烂烂的,泥巴里黏着塑料袋烟头等垃圾。  拐角处有说话声被秋风拱了出来。  “我鞋底的凹槽里有个钉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踩进去的,弄不出来强迫症发作,走几步就想看一下。”  “用树枝戳也不行?”  “刚好卡死了。”  “那回宾馆把鞋换掉呗。”  “我就脚上一双,没带别的鞋。”  “几天穿一双你也不怕得脚气,我倒是带了四双鞋,但是我鞋码小,给你穿你也穿不了。”  “……”  “等等,你鞋底的钉子,不会是戴柯嘴巴里的吧,我在车上听他说什么骨钉掉了。”  “什么东西?”  “正畸用的,你没看他那牙套吗。你等下,我上网搜一下骨钉的图片。”  “你帮我看看我鞋底的,对比一下。”  “真的一样。”  “卧槽,我要恶心死了,一想到他嘴里出来的东西在我鞋底,我连鞋都想扔了。”  男生撑着潮湿的水泥墙壁,脱掉那只鞋把脚踩在另一只鞋上,死命的往外挑骨钉,树枝绷断了几根,手指都勒红了才成功。  两人走出拐角,跟蹲在屋檐下的陈雾打了个照面。  跟戴柯一个宿舍,现在一个房间,平时经常一起上下课的人。  陈雾还没说什么,两个男生就占据高地抖起了戴柯的事,“戴柯是卖屁股的,别跟他走太近。”  见陈雾不出声,他们以为他不信。  “我亲眼看到过他上了一辆大奔,没来得及拍下车牌号。”  “他虽然穿的不是大牌,但他那牙套是在私人诊所做的,好几万。”  陈雾拧上矿泉水瓶盖站起来:“我其实不管别人的私生活,我看到的是戴柯专业成绩好,性格不错。”  两人讪讪地离开。  其中一个男生突然回头,对陈雾提醒了句,“昨晚我下楼抽烟撞到他不知道从哪回来,经过我旁边的时候身上味道很冲,你们一个房间,私人物品别混一起了。”  “乱搞的人谁知道有没有传染病,胳膊腿细得跟麻花一样。”  陈雾把矿泉水放进背包一侧口袋里,他去拐角,在烂泥里找到那颗骨钉。  已经弯曲变形,不能用了。  陈雾打给戴柯,那头无人接听,他回到基地,跑了好几个大棚都没找到戴柯。  同组的也没人清楚戴柯在哪。  陈雾的职责之一是确保大家的人身安全,小组多少人过来的,多少人回去,他不得不交代了几句,独自返回宾馆。  半路发现灌木里窝着个人,凑近看清是戴柯。  在睡觉。  很累的样子。  陈雾把人叫醒:“戴柯,你要睡就回宾馆。”  戴柯的白衣服都脏了,头发一缕缕的,发的雨衣不知被他放哪了,胶靴也没穿,一双白鞋没法看,他声音模糊,脸埋在臂弯里:“那不行,我得配合组长你的工作,出来考察。”  “你也没考察啊。”陈雾实话实说。  “配合了一半,剩一半等我睡够了就补上。”戴柯还是没抬起脸,垂在腿边的手挥了挥。  陈雾停了会,听到了他不对劲的呼吸:“你在发烧。”  戴柯顿时难受地呻吟:“骨钉发炎了。”  陈雾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我送你去诊所吧。”  戴柯很抗拒:“不去不去。”  陈雾伸手去拉他,直接就把他从灌木里拉了起来。  枝杈晃动着戳在他们裤子上鞋上。戴柯从窝着变成站着,一用到体力他就虚了,他几乎是大半个身子都靠着陈雾,发热产生的红染在眼周和颧骨嘴唇,像一朵清纯小白花被人揉进了红色颜料水里。  “看不出来,你也有强势的一面。”戴柯虚弱地说,“我没必要去诊所。”  陈雾将他扶到路边:“不想检查就不检查。”  戴柯顿了下,尽力离陈雾远点不让自己身上的泥沾到对方,他在外套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口罩,“新的,包装还在呢。”  陈雾不解:“你给我干什么。”  “我感冒,怕传给你。”戴柯将口罩塞他手里。  “不用。”陈雾没戴,他就这么把戴柯扶到附近一户人家,借了个电瓶车载去了诊所。  .  戴柯挂了水就生龙活虎,陈雾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技术培训班在林业局准备的场地召开,户外的。又是降温又是大风的,条件不太行。  台子上挂着热烈欢迎林业高校学子的横幅,一条长桌被架上去,铺了块红布,上面像模像样地摆了个话筒,在主位。  林科院的组长已经参加过多次活动,经验丰富的在读博士,而林科大的组长是大二生,此次活动由上面审核出来的技术型专家。  那么主位谁坐?  林业局为难的时候,陈雾都没上讲台,他在底下的角落里坐着,让理论扎实的组员上去了。  齐县是国内的众多贫困县之一,靠种林木为生,这次召集的是大棚主们,林业局的技术人员,护林员等。  有一两百人,小板凳一个挨一个坐得很密,  林业局把从高校生那儿弄来的资料打印了一大摞,人手一份的发了下去。  培训内容是防虫病害,林木修复,苗种精良培育技术,古木保护法规之类。  专业类的书面知识课讲了一个多小时,轮到现场指导的时候,陈雾才从角落起身。  “不去了吧。”戴柯示意他看一拨人在做准备,“都挺积极的。”  “学校的那套够人教了,我按我自己上学前的来。”陈雾拿着小板凳,慢步走到了前面。  陈雾给病树清理伤口上药的时候手套不戴工具不拿,操作简单接地气容易被接纳,很快就围了一圈人.  在学校为了拿学分写论文接触种植的,和真的把它当生活当工作的不一样。  “小伙子,我想知道怎么看出是老,古树啊。”有大汉举手。  正规的步骤是先取样测树龄或者CT扫描,陈雾教的是:“看枝干。”  他在地上这些质量参差不齐的素材里挑了挑,没挑上,就去场地四周转了转,选了棵树举例,尽量跟周围人多些互动。  戴柯被挤到外围,蹦跳了几下,龇牙咧嘴地走了。  .  离开齐县那天,一伙人还要去大棚主家里访问,给他们倒的水杯子上有层水垢。  那户人杀鸡池鱼的让他们吃了饭再走,只有陈雾跟戴柯留下来了。  一大盘辣子鸡上面有一层辣油,香是香,辣也是真的辣。  其他的也是农家菜,有荤有素,青菜里都有一片片红艳的小辣椒。  戴柯苦着脸。  “不吃辣啊?这真的很对不住!”大棚主朝厨房喊了好几声,叫妻子赶紧再炒两份不辣的菜。  “没事没事,是我自己的问题。”戴柯依依不舍地用筷子蘸了点辣子鸡汤汁尝尝,扭头对陈雾说,“你把我那份也吃了吧。”  陈雾:“……”  他端起大碗,夹了几块鸡肉拌饭:“好的。”  戴柯哀怨地看着他吃。  陈雾吃了半碗饭就拍照片发朋友圈,戴柯想给他点个赞发现没刷到,“你设置了啊。”  “嗯。”陈雾接着吃,“给我爱人看的。”  戴柯打量新奇物种一样看了他好久,心说,还挺会。  .  陈雾吃多了,一上车就犯困,他把背包放头顶架子上,靠着椅背睡了过去。  “回去一定要好好洗个澡,宾馆那小喷头比小狗撒尿还细。”戴柯戴上耳机,边看风景边听起了音乐。  大巴返程,车里和来时一样安静,有几个学生趴在车窗边呼吸新鲜空气。  车途径齐县一处地带时,他们交头接耳。  “什么声音。”  “我也听到了,打雷了吧。”  “不太像……”  从山里散发出来的,很大,却不响。  几人的半个身子都伸出了窗外,他们的举动被戴柯发现了,他摘下耳机从座位上起来,走到他们那边,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  “停车,来不及了,快,快走——”  戴柯语无伦次,他慌忙在手机上按110,扯开嗓子吼,“快开车!”  司机的观察力也不慢,他在电光石火之间把车的所有灯全部打开,打方向盘拐向山路外延,猛踩油门。  还是晚了。  陈雾在睡梦中被混乱的尖叫拽回现实,不等他有反应就陷入一片黑暗。  .  同一时间,晏为炽在教室上课。  手机毫无预兆地爆发警报,惊动了教室众人,大家只来得及看到一道极度慌乱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晏为炽连续拨陈雾的电话都拨不通,他的手已经开始抖了。  警报还在响,这系统连着佛珠。  说明佩戴者所处的环境威胁到了生命。  晏为炽通过定位锁定位置,动用了手机上的一串号码:“马上查齐县马贝乡通往长桥路段。”  那头很快来了消息:“出现了滑坡。”  晏为炽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起来,手抖得更厉害了:“有车出来?”  “埋了。”电话里是快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敲击键盘声,“事故地僻远,派出所资源稀缺。”  晏为炽嗓音冷静没有异常:“派人去,多派一些,马上。”  他跑出教学楼,命令道:“查我圈子里的所有人动向,告诉我谁离齐县最近。”  这边又他妈下雨。  几天都不见晴的,晏为炽抖动着手去摸无名指上的戒指,胸腔里是要把肋骨震麻的心跳。  耳机里传来汇报声:“姜少在100多公里外的小港采风。”  晏为炽抹了抹僵硬的面部,他坐进车里打电话:“凉昭,陈雾返校的车出事了,滑坡,地址我发给你。”  没有多说,姜凉昭也不多问,只道:“我现在就去。”  “多谢。”晏为炽挂掉,他在驾驶座上大脑空白眼前发黑。  警报啃噬着晏为炽的感官,思维,呼吸……任何一项活着的特征,他阖了下痉挛的眼皮,动身回国。  .  大巴及时打开了灯给搜救队缩短了时间。  陈雾被刨出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眼睛红得吓人的晏为炽。  他眼神涣散,眼珠没有转。柔软的毛衣,舒适的长裤,头发,脸上,嘴巴,鼻腔,耳朵,手脚……浑身上下都是土。  一股痛意窜进陈雾沉重细碎的意识,晏为炽咬住他的手腕,口腔里尽是浓重的土腥味。  陈雾痛得流出生理性泪水,他的手腕上也落下温热液体,把土变成了泥。  晏为炽跪在废墟里,脑袋埋进陈雾起伏弧度微弱的的心口,冰冷的唇鼻紧贴上去,他长时间绷紧的肩背一下松懈,喉咙深处蔓出隐忍的哽咽,像是,  ——落叶归根幽魂归家。  旁边响起安慰的声音,“炽哥,人没事就好。”  姜凉昭灰头土脸的一点儿形象都没了,丢得最干净的一次,他长吐一口气,通知附近的救护人员过来帮忙。  .  现场乱成了一团,多个挖机装跟载车在忙活,该挖的都挖出来了,陈雾是最后几个里面的。  遇事的不止返校大巴,还有另外两辆私家车,就大巴被埋了个透,那两辆只埋了屁股。  抢救及时,没有人员死亡。  伤得较重的学生被第一时间拉走了。林科院跟林科大在这时候冰释前嫌了,互相帮助着给受惊过度的同学做心理辅导。  陈雾有不少皮外伤,左胳膊还骨折了,医护给他做了个简易的手褂包扎。其他检查只能去医院做。  晏为炽把他抱起来往停车方向走的时候,杂乱的山土,害怕哭叫的伤员和专业的搜救队在他视野里晃过,还有一对……中年夫妇。  其中一辆私家车上的,妇人躺在车边,披头散发面容苍白,裤子上有血迹,她的手放在肚子上精神崩溃。  疑似流产了。  妇人身旁的中年人在焦急地打着电话,无意间看到了陈雾。  确认了什么,受伤的眼睛一点一点瞪大。  晏为炽察觉到异样:“他们是谁?”  陈雾的嘴唇上有一些裂口,泥嵌在里面擦不掉,他闭上充血的双眼,音量极轻的给出令晏为炽意想不到的答案:“我的父母。”  晏为炽注视陈雾的眼神分了那对夫妇一秒:“先走。”  .  等到陈雾再次醒来,他已经躺在市里的医院病房了。  晏为炽正在用棉签清理他唇上的脏污。  陈雾的胳膊重新固定过了,期间他都没什么知觉,现在那股恐怖的窒息感还在。  “阿炽,你怎么回来了。”陈雾伸手去碰晏为炽,床边垂下来的输液管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