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第1页)
晏为炽把空着的那只手伸过去,让他抓:“佛珠跟我说你遇到了危险。” 陈雾没什么力气的抓着晏为炽的手指头,整个人呆呆的:“那你这么快就……” “私人飞机。”晏为炽摸他的头发,沾了一手泥土,“别问不重要的。” 陈雾垂眼看晏为炽指甲里的血污:“对不起啊,让你担心了。” 晏为炽扔掉棉签,沉默着坐了许久,嘶哑道:“你男朋友要备点速效救心丸了。” 陈雾把没输液的那只手举起来,张开。 晏为炽俯身,陈雾把那只手放到他背上,轻轻拍动。 “阿炽,你咬我咬得好痛。”陈雾小声说。 “你当时的样子我能不害怕?”晏为炽避开他打石膏的胳膊,用力嗅他活着的味道,“我在飞机上就做好了准备。” 什么准备。 你不在了,我也就不在了的准备。 陈雾说:“阿炽,你把头抬起来点。” 晏为炽抬头。 陈雾亲了亲他的鬓角。他压抑的恐慌不安在这一刻全部倾泻而出,溢满了整个病房。 晏为炽握住陈雾的手挡自己的脸。 他在想办法,今后要怎么才能避免让陈雾感受他感受的。 . 这个小城市的经济比春桂还差,医护都是从外地紧急赶过来的,一下子冲在这个小医院里。 有老医生来陈雾的病房检查他的心肺,看了看他的其他报告,出去了。 余老的电话打到晏为炽的手机上,来问情况的。 “老师,我没事。”陈雾说。 听筒里是余老的轻松声音:“你小子鼻子眼睛嘴巴没有一处有棱角的,弥勒佛在世,我就知道你福大命大,富贵在天。” 陈雾:“……” “不聊了不聊了,你稳定了就赶紧回来,这里的医疗更完善,可以看看你脑子伤没伤,脑子重要。”余老说完就挂了。 晏为炽把手机丢柜子上面。 陈雾问道:“阿炽,戴柯怎么样?” 晏为炽黑了脸:“你觉得我有那精力关注别人生死?” 陈雾嘀咕:“他坐我旁边的。” “没人死,说明他有气。”晏为炽说。 陈雾眼皮下沉,慢慢地叹了一声:“去的路上他说我们像灾难片开头。” 晏为炽:“……”他摩挲陈雾一下一下跳动的颈动脉,指腹感受那片温度,“以后离那种乌鸦嘴远点。” 陈雾迷迷糊糊的再次睡去,晏为炽去了医院的六楼,推开了尽头的病房。 妇人痛失孩子,憔悴不已地躺着,见到陌生人也没反应。 中年人认出晏为炽,他放下手中的纸巾站起来:“陈雾伤得重不重。” 妇人空洞的眼神渐渐有了焦距:“谁……老陈,你说他……” 晏为炽反手带上门进来:“陈先生,陈太太,你们把他从小庙接回家了以后的事,说给我听听。” 陈父陈母的脸色都变了样。 晏为炽拎出桌前的椅子:“我现在的耐心很差,别逼我动手。” “你,你是什么人。”陈父羞怒。 “还要废话?”晏为炽刚经历过一场生死关头,眉梢都是疲惫之色,“你们住的是单人间,没想过原因?” 陈父的脸色一白,他们一进医院就被安排到了这里,没想过别的。现在这意思是跟椅子上的年轻人有关? “因为家丑不可外扬,我替陈雾给你们找了个能说话的地方。”晏为炽耷拉着眼帘,周身气压低得像暴风雨来临前。 “什么家丑,我们把他接回家,给他打了小金锁弥补他的童年,我们没有对不起他!”陈父愤愤地澄清。 晏为炽捋了捋凌乱的金发:“那我听听看。” 陈父跟病床上的陈母对视了一眼,思绪都回到了很多年前。 当年陈父开了个公司,做得不错,有天他陪太太回老家探亲,他们在集市上看到了一个小和尚。 简直和他小时候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夫妻俩怀揣着一个大胆的猜测,偷偷在后面一路跟着小和尚进山,问小庙里的老和尚是在哪捡的他,对上了地方。 老天爷有眼,孩子找到了,他们哭着跪拜小庙里的唯一一座老佛像,头都磕破了,油尽灯枯的老和尚才肯让他们把孩子带回了家。 之后还做了亲子鉴定,真的是他们失散多年的儿子。 本来一家团聚喜气洋洋的过日子,哪知道没多久陈父做生意让合伙人骗了,欠了债以后就开始酗酒。 喝多了会拿儿子出气。 陈母看得难受,那个时候自己又怀孕了,她精神衰弱也会对儿子发火砸东西。 因为儿子是在小庙里长大的,好像根本不懂人情世故,不陪他们说说话,一天到晚的只知道敲小木鱼。 家里的氛围像出现裂纹的玻璃瓶。 公司倒闭了,要债的上门,玻璃瓶四分五裂,儿子还在房里当当当的敲木鱼,仿佛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跟他们想象中活泼可爱的孩子完全不同,他们跑路时没有带上他。 后来他们安定下来了以后,谁都没有去回想甚至说起当时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心境,为什么会有那样的阴暗面,连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儿子都…… 不过他们作为父母的愧疚和后悔并没有持续多久。 不是他们变了,是那个环境也没办法,都是被迫无奈。他们想的是,儿子不小了肯定认得路,能自己回到小庙。 陈父说的是:“他回家没多久就有了自己的房间,每样东西都是我和他妈妈亲自布置的,我们带他去游乐场玩,想要什么就买什么。” 陈母开始落泪。 “世事无常,后来我们的经济不行了,过不好了,他妈妈又怀上了,身体不好需要保胎,家里开支大还欠了债一团糟,他从早到晚的抱着他的小木鱼不放,我们商量完就给他装一些吃的,让他回小庙去,那里是他住习惯了的地方,顶多就是苦点。” 晏为炽一双眼黑沉沉的,看得人发怵:“哪个月份的事?” “冬天。”陈父说。 晏为炽偏头盯着妇人的输液瓶,那年冬天多地发生雪灾。 “他没回小庙。”晏为炽低语。 “这我们不知道。”陈父给不停流泪的太太擦脸,“我们后来再次见到他是在春桂。” 晏为炽放在腿上的手动了下:“什么时候?” “不记得了,几年前吧。”陈父说,“他在路边捡摔烂了的柿子,还俗了,看起来没什么变化。” 晏为炽想,原来他跟季明川分手那天还碰到了亲生父母。 “你们当时走到他面前了?”晏为炽蓦然开口。 “没有。”陈父说,“我们没有过去。” 陈母的表情却透露着不自然。 “我再问一次。”晏为炽面无表情,“有,还是没有。” 陈父赶上事故自己受伤,太太流产,又不凑巧地见到大儿子,被背景可能很深的陌生人问起不想回忆的事,人差不多已经到了极限,直接什么都不遮掩了。 “他弟弟生病了,我们去春桂找高人看病遇到的他,我们见他过得还可以,就问他有没有钱可以借我们一些。”第51章 病房里只有陈父浑浑噩噩的声音:“他没借我们钱,话都不说,不管我们怎么讲怎么求,怎么和他说我们的过错困难,他像是没听到一样,就自己把那些烂柿子抓到袋子里……” “太狠了,他弟弟就在他妈妈的背上,那么小个孩子瘦得没有样子了他都可以不顾兄弟情谊,那可是他的亲弟弟。” “小儿子吹不了多久的冷风,我们连他的联系方式都没拿到就走了,后来没有再去春桂找过他,” “再就是这次了。” 一直都是陈父在说,此时陈母突然停止哭泣,魔怔了似的:“他弟弟是在我们找回他的时候出现的,没有一副健康的身体……要是他肯借我们钱,说不定他弟弟就能活下去,我的儿啊!” 陈母又哭起来,悲苦得不能自已:“我吃了很多药终于怀上了,四个月了,都成型了,又没了。”她摸着干扁的肚子,“又没了……又没了……他是灾星,他就是灾星……” 晏为炽倏地站起来,他目光可怕地瞪着这对中年夫妻,面部肌肉因为压制着什么情绪呈现出几分扭曲:“滑坡也因为他?” “就是因为他!”陈母神经质地哭喊,眼里有血丝眼球暴突。 病床被暴力踹了一下。 陈母惊惶大叫:“护士!护——” 一口气没喘上来,虚弱地颤了颤,濒临昏厥。 陈父用手指着晏为炽:“你欺负老人,你,” 他被拎了起来,在滑坡中受了撞击有气无力地挣扎着,跳梁小丑一般。 晏为炽把所谓的老人扔他太太身上,笑出了声,笑得眼底都红了:“原先我是不信报应的。” 陈父意识到他要说什么,慌忙去捂太太的耳朵。 看起来还挺恩爱的夫妻俩,谁能猜到他们曾经丢弃过自己的亲生子。 然而晏为炽没有怒不可遏地咆哮咒骂,只是感到荒谬地摇头:“他在小庙里总是念着亲人,念着回家,就你们这样的亲人让他佛根不坚固。” 陈父愣住了。 晏为炽将口袋里震动的手机拿了出来。 听筒里传来姜凉昭压低的声调:“阿炽,陈雾醒了,要找你。” “我现在就回去。”晏为炽敛了敛情绪,转身走出了病房。 . 陌生人走了,四周的气流依旧是凝固的,像压了层冰块,陈父手忙脚乱地收拾带过来的两个包:“不能在这里待了,我们走。” 陈母瘫在病床上,没有多大的知觉。 陈父把她背起来,走了没几步就一起摔到了地上。 陈母这一摔痛精神了,回光返照一样急切地拍打丈夫:“他也在这里,去找他,他现在过得好了,认识那种,那种不是普通人家出身的。” 陈父吃力地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扶到病床上让她坐好:“我肩膀伤了背不了,我们慢慢走。” “我叫你去找他!”陈母尖叫。 陈父闷不吭声地给太太穿上了鞋:“我们没养过他,他也不会养我们。” “他会的,他是出家人,出家人慈悲心……”陈母的指甲死死掐进丈夫手上的皮肉里,“你快去找他。” 陈父磕伤的眼睛青了一大片,有几处渗血:“他不是出家人了,你忘了吗,是我们把他带出小庙的。” 陈母一下没了声音。 过了会,难过地说:“我想看看他。” “别想了。”陈父让太太死心,那个年轻人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彻底释放内心的戾气,即便有所克制依旧危险可怕,他打了个寒颤。 陈母坐着的那块床单渐红,她又出血了,她没反应。 陈父要去喊医生,他又怕那年轻人收买医生做手脚就改变主意,草草给太太擦了擦:“那辆大巴上都是林科院跟林科大的,去齐县实践,看样子他没回小庙,被别的人家收养了,读书上大学,按他的年纪,肯定是当老师了。” 陈母回光返照的状态消失,气色灰白:“那老二怎么那么命苦。”她喃喃,“老三也走了。” “只要身体养好了,还会有的。”陈父那双遗传给孩子的泪眼露出哀伤,他哽了哽,安慰道,“五十多怀上的多得是。” 陈母痛哭流涕:“我就想要个孩子……” . 晏为炽把一身阴霾都清掉了才回到陈雾床边,却还是瞒不过他。 “阿炽,你去找他们了吧。”陈雾说。 晏为炽默认。 陈雾的脸上没有血色:“我不是很想说这些事。” “我知道。”晏为炽记得那年在出租屋里,陈雾坐在床边泡脚,说家人真的把他接回家了,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他就去了季家。 当时晏为炽看出陈雾的不自然,便告诉他,不想说就不说。 于是再也没问过。 晏为炽看他贴了纱布的耳朵:“现在恰巧碰上那两人了。我就和他们聊了几句。” 陈雾垂下眼睛,静默了会,说了别的:“我的眼镜又坏了。” “也该换了。”晏为炽轻抚他眼皮,“你配的什么镜片,质量不错。” 要是事发的时候镜片撞碎了,后果不堪设想。 “挺贵的,花了不少钱。”陈雾想了想,“这次重新配眼镜,还是用那款镜片吧。” “可以。”晏为炽问陈雾要了镜片的牌子记在手机备忘录上,突兀地问道,“怎么没有回小庙?” 跳过了某些东西。 陈雾知道他一定已经了解了一些,不会给他补充完整的东西。 陈雾的视线落在被子的花纹上面:“要债的把我带走了。” 晏为炽气息一重,他尽量做出冷静沉稳的姿态:“后面发生了什么。” “他们想拿我当人质要钱,但是根本找不到我父母,”陈雾的声音里没有心理阴影滋生的惊慌恐惧,似乎都过去了,“我就被他们绑在小仓库里外面。”